前有电影圈大片堵截，后有荧屏古装剧轮番围追，现实主义剧集《不完美受害人》终以近乎完美的扎实创作在这个暑期档赢得尊敬。它围绕一起“模棱两可”的职场性侵案展开，却主动避开哗众取宠的话题剧或复仇爽剧套路，以社会调查报告的范式，全方位洞察和剖析此类事件中，来自权力高位者的诱导和无声压力，摊开受害女性选择屈从的深层心理褶皱。
(资料图)
戏剧照进现实，当类似桃色事件在生活中屡屡发生、登上热搜，除了吃瓜，公众更多会以预设立场评价，诸如针对受害人，观众会问“为什么不直接说不？”甚至会替施暴者“开脱”，“得到女方默许，怎么能算强奸？”《不完美受害人》通过角色之口，同样引领观众重新审视自己的傲慢与偏见。
值得一提的是，该剧导演杨阳、编剧高璇、任宝茹都是女性，最终也由周迅、林允、陈数、钟楚曦、董洁五位女演员高完成度地塑造了霸道总裁身边的不同女性，五个人物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甚至缺点突出，却都栩栩如生。正如剧中台词所说：“女性要走过多少弯路，踩过多少荆棘，才能这样血淋淋地剖析自己，照见自己，坦诚一切她内心的软弱和贪婪！”
可以说，《不完美受害人》由女性创作者合力为真正的女性题材电视剧打了样。近日，该剧编剧高璇、任宝茹接受北京青年报专访，详解《不完美受害人》幕后创作故事并回应针对该剧的一些争议。
编剧之一高璇
权利不对等的职场性侵，其核心不是性，是权力
北青报：是什么契机开始创作？
高璇：我们在这个社会议题上真正醍醐灌顶的意识飞升是看到一篇文章提到，权利不对等的职场性侵，其核心不是性，是权力。2019年正式进入创作， 过程中社会事件层出不穷，不停地印证这个故事中的某一部分。我们俩越写越心惊胆战，不管是司法流程和舆论场，完全跟戏剧形成互动。我们说最好不要再出这种事了，快把我们的戏剧透光了。
北青报：剧中主要人物是否有真实事件或者原型的参照？
高璇：所有的社会议题不可能不观察事件和案件，不可能不来源于现实。你可以说“成功”是居高位者形象的浓缩，他不是谁，不是这个人也不是那个人。他是这些人的形象和我们平时生活积累观察的糅合。迄今为止，无论中外，没有一个同类事件像剧中的一样，经历了一次刑诉、两次民诉的完整司法流程，受害者穷尽了司法流程为自己维权。所以我们不承认这个戏是以哪个现实的人物或事件为原型来写的。
编剧之一任宝茹
没想到观众对赵寻的道德审判如此强烈
北青报：观众关于剧中人物设定和情节的争论非常激烈，尤其是对于林允扮演的赵寻，观众的道德审判从第一集一直持续到结尾，这是意料之中的吗？
高璇： 我们在现实案例中发现赵寻这样的“不完美受害者”。她的人格太有缺陷了，但作为影视剧文艺作品中的人物太完美了，因为她有足够多的讨论维度。我们从没想过把赵寻刻画成观众期待的、分分钟勇敢说不、打脸回去的爽剧女主角，而是有点残酷地把她人性中所有褶皱打开，里面有懦弱、贪婪、小心思、小计算、纠结。她是一体多面的人物。
任宝茹：意识到权力才是这种类型事件的核心之后，我们才一下明白为什么大量的女性面对这种处境时，没有办法果断地选择要还是不要。因为这就是内心和现实的天然交战。赵寻从故事一开始就站在成为林阚（拒绝）和李怡（接受）的十字路口上。
为什么设计的不是赵寻本人而是第三方报警？因为她本人不敢报警，也不会报警，“接受被侵害是逼自己退一步，撕破脸就是绝路”。 她认为侵害到这个程度也就到头了，要是接受了，咽下去了，甚至有人能化被动为主动，用它去换取利益，这就是李怡（“成功”的情妇）。但为什么撕破脸是绝路？从她入职迅速被提升为总裁高级助理时，从第一分钟开始她和所有人一样知道，这个是自己配不上的，“成功”有目的的。但这个目的只要一天不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显现在人的面前，她没有办法拒绝的，而且她是想要的。这就是我们说女性软弱的底层逻辑一定是有所求！可是谁又不想要呢？这是人性共同的弱点，谁也不能摸着心口说，只要我德不配位的东西第一时间就勇敢说不。
所以有赵寻这样一个人物存在的时候，这个女性题材才有讨论的意义。如果我们直接塑造一个因侵害而反抗的女性，哪怕她怯懦了，也能获得更多观众同情，但这个事就变简单了——现实是那么多说不清的女性发不出声音，只能咽下去，因为说出来就会被审判。就像赵寻现在在弹幕上被大众审判一样，这是我们意料之中。但我没有意料到的是对她的审判如此强烈，强烈到以至于剧中想要保护她，想在案件当中推动她多走一步的晏明警官，也受到非常大的审判。
通过晏明视角探讨如何避免司法程序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
北青报：如果说成功和赵寻这对人物关系是剖析地位偏差在职场性侵中的实质，女警官晏明在办案过程中遇到的阻力，是否意图展示性别偏差对女性受害者的客观影响？比如，不同性别决定不同立场，如果负责案件的是男警官、男律师，赵寻案件的走向将完全不同。刚才提到没想到观众对晏明的反噬，有试图复盘造成这种“意外”的原因吗？
高璇：剧中晏明对“成功”所有的司法处置都有法可依，请法律顾问严格审核过。我们以为做到了这样，这个人物在司法上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尽管她对于女性受害者表达出过多的善意，这种善意给人的感觉像是她预设“成功”犯罪。晏明的前史在后面23集的讲述中，来得有点晚，可能会阻碍观众理解她：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看上去像是被感情支配的办案人员。
任宝茹：事实上我们想通过晏明来探讨，当一个坚持法律程序正义的司法人员面对一个不完美的受害者，对受害者到底是二次伤害还是真正的程序正义？这个人物的建立源于一个数据。某一线城市近年间，强奸立案中有30%-40%的比例，女性报案受害人在笔录阶段就主动撤案，因为她们经受不了后续的各种二次伤害。看到这些我们挺触目惊心，所以特别想写两个警察：一个是传统意义上的，晏明第一次去面对她的第一起强奸案受害者，她的态度跟她的男同事一模一样，那个女孩最后的遭遇使她变成了现在的晏明。
高璇：剧本快写完时，我看到司法部门一份内部指导意见，明确强奸案报案一定要有一个女性警官，在受害人笔录时尽量保证两个女性警官来问询。这非常体现法律的温度，跟我们想写晏明的初衷合一了。
周迅丰富了林阚，敬业度叹为观止
北青报：剧中角色各司其职，演员的适配度也很高，当初创作时有头脑中对应的形象吗？演员有哪些为剧本加分的二度创作？
高璇：我们对演员的评价是全员优秀，无一短板。写剧本时林阚肯定是有形象的，成功也是有的。“成功”是衣冠楚楚的斯文形象，权力高位者的威权包裹在温柔和多情的外衣之下，偶尔露出狰狞，刘奕君老师演得非常好。剧本中呈现的林阚是相对外化的性格，但周迅提高了人物的丰富度、内敛度和高级感。她的敬业也令人叹为观止，几页的辩护词完全脱稿，一气呵成，这不是一天两天能背出来，要花一两个月功夫。法律顾问在现场看到这个场景都惊呆了。
至于赵寻，剧本都写好了脑子里还没有一个形象，对不上现在国内任何一个女孩。我们也想不好她应该看上去是稚嫩的，还是心思细腻的：如果她心思细腻大家会觉得她很茶很婊；如果看上去像一个傻白甜，又矮化了赵寻——赵寻内心非常丰富，她一点也不糊涂，她什么都知道，就是在掂量，每天在痛苦地辨识自己到底愿意不愿意，所以我们给她起的名字叫“找寻”。她三个月来一天都没闲着，时刻在考虑是走向李怡还是林阚，这是她人生的十字路口。在她经受荡妇羞辱和网暴的过程中，我们还会有一些空间让她坦诚面对自己，进行自我审判。 林允跟导演杨阳合作过《梦华录》，她的形象是贴合赵寻的，但从经验到阅历驾驭这个角色肯定有难度。拍摄中导演给了她巨大的帮助，我们开机之前就说保护赵寻、保护林允。比如跟刘奕君演顶楼戏时，分寸非常难把握，现场的男性工作人员哪怕开个玩笑，都可能对演员有伤害。所以剧组从服化道工作人员到现场收音，给林允建立了特别安全的环境，不让她觉得演戏本身就在经受不适的感觉。
任宝茹：董洁是导演带来的惊喜。李怡是“接受”了的赵寻，是世俗眼中想清楚了的女性。她到这个公司就被“成功”围猎，接受并甘之如饴，完全进入了潜规则的场，并且游刃有余，使自己利益最大化。我们之前的人选可能从形象上更贴近大众对于李怡的想象，风情万种、烈焰红唇，踩着高跟鞋……最后是导演说董洁你们觉得怎么样？我们也觉得董洁的反差感会令观众耳目一新。
首先要谴责加害者，而不是审判受害者的不完美
北青报：二位如何看待“不完美受害人”这个题目的真正意义？
高璇：在自己的职业生涯和生活场景里，遇到权力高位对女性的剥夺和侵压，能做到勇敢说不的人特别值得钦佩。同时我们也希望通过这部戏告诉观众，生活中同样有因为软弱和贪婪，无法勇敢说不的，我们要给这些女性以理解和宽容。当舆论环境没有那么高压时，她们在报警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忌，鼓起勇气的时间会更短一点，维权之路会变得平坦很多。
任宝茹：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完美，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受害人。如果你因为自己不完美而不敢去抗争，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选择抗争，那就先要接受和面对自己的不完美。你要先与自己的不完美作战，然后才能为不完美的自己而战。同时，当面对一个不完美的受害人时，我希望大家的认知能达到新的层面：不能因为不完美就认为受害是理所当然，即使不完美也是一个受害人。大家要站在谴责加害者的角度上，而不是先去审判受害者的不完美。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杨文杰
编辑/弓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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