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总是雾天。
我打开窗户,让雾气从不大的缝里里涌进来,一丝丝冰凉的寒意席卷上来,我看不见房间里的雾,而它们真真切切地包裹着我,也包裹着这一整个城市。
一个粘稠与窒息的世界。
(资料图)
看一眼时间,正是早晨,我准备出门,无论多不情愿。从窗户看出去,雾气浓得化不开,像是一堵堵困住人的白色高墙,封住你的眼睛,却也不阻拦你的前进。而即使在这样一个模糊到看不清任何方向的世界里,人总是有地方要去,有事情要做。这一切令人乏味。
街道上有些崎岖,路不算平整。于是我走上马路的中央,在往日这充满危险,但现在不重要了。路上已经没有车辆。只剩下我走在铺天盖地的雾气之中,望着眼前的几寸天地,沿着马路上似有似无的标线,一步一步地丈量剩下的路。
这无疑是愚蠢的。仅凭双脚无法在这座偌大的城市中自如地穿行,更何况我蜷缩在家中已有一段时间,严重缺乏锻炼。更麻烦的是无处不在的雾气,空气的湿度高得有些粘腻,几乎要堵住所有呼吸的孔洞。汗液如雨般落下,在这样潮湿的空气中,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刚分泌出的汗液,哪些是雾气所凝结的水滴。它们只是自然地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向土地流淌。而我被裹在这些液体里,像是它们的附庸,并不是某个主体。
雾如同无数的海水,我像在海底前行。雾里没有灯光,眼前是无数白色的黑暗。我无头苍蝇般前行,挤开那些充盈身旁厚重的浓雾。衣服已经被浸透,黏在身上,僵硬生涩,像一副甲壳,迟滞着关节的行动,一切都像是阻碍。燥热和烦闷萦绕着心头,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从未如此渴望风的存在。
而风确实存在。走过一个街区,我看见边角处黄色的灯光,还有轰隆隆的风扇声。灯光像是远洋上的灯塔,光线在雾里晕开,模模糊糊地折射出雾的轨迹。雾随着细微的风,正朝着灯光处流去,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我被裹挟着,跟着雾一起,向着灯光移动。
在进门处,头顶是木制的牌匾,新上了一层桐油,光线下显得闪亮,牌匾上用朱红的大字写着:
“茶馆”。
茶馆不大,只剩老板一人,他看上去已经老了,仰躺在藤椅上,背心往上撩起,刚好露出隆起的肚子。他皱起的手臂晃着蒲扇,眼睛望着雾色的天空。一架老式的工业风扇在他身边来回摆动,吹着看不见的雾气。我觉得他的行为很是多余,吹着电扇,又摇着蒲扇:望着天空,而天空只剩下层层叠叠的雾。但转念想来,我的行为也足够多余。
我敲敲打开的门,老板一个激灵,终于意识到我的到来,然后又迎上来,老道而熟练,像无数个昨日。
“老板,来碗茶。”我说。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我在座位上欣赏老板的动作,真是有够麻利。
很快,一碗茶摆在我面前,然后又是一碗,摆在我对面。风扇也吹过来,些许吹开了我心头郁结的躁闷。老板在我的对面坐下,端端正正的,很是有种气质——有些人就是这样,做不同的事,像不同的人。
“还没走吗?”我问。
“老人家了,拖拖拉拉的,拖一天是一天。”他捧起茶托,掀开茶盖,吹着茶叶,细细地抿一口,又问我,“年轻人也这样吗?”
“都一样。”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仿佛久别重逢,风卷起茶香,吹在皮肤上,很是有些惬意。直到雾气开始散去,阳光一条条地洒下来。
“该走了。”我向老板告别。
老板起身想要送别,但被我按住。于是他坐回去,半躺着,又变回开始的样子,略有些失神,在离开前,我听到他轻轻地自言自语:
“老咯,救不得咯。”
喝了最后一口茶汤,茶水泡来泡去,都寡淡了。
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程,抵达墓园时,时间已是晌午。太阳高挂着,阳光炽烈,难得的晴天。
穿过熟悉的路,找到熟悉的位置,面对着那一对无论看了多少次都有些陌生的墓碑。墓园空空荡荡,只剩我站着,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墓碑上,随着阳光缓缓移动。其实我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我只是坐下来,陪着他们,像是以前的他们陪着寡言的我。
时间慢慢地流,我的影子也在墓碑上慢慢地爬,一点一点往上,直至逐渐盖住他们的名字。一切都很安静,虫子穿过草芥,带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微风和微风相碰,撞在世界的轮廓上。我就那么坐着,不发一言,以后的日子里,我会怀念这段时光。
“你可以把他们带走的。”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回头一看,是公墓的管理员。
我迟疑了一会,嗫喏着说:“不用了,老人家恋旧,不喜欢出远门。”
片刻的沉默,管理员拍拍我的背:“该走了。”
看着渐暗的天,我意识到,时间走得并不慢。
“爸、妈,我走了。”像以前的无数次告别一样。
走出大门后,我看着管理员锁上门。我愣愣地看着门栅栏,还有门后的天空,许久之后,管理员已经走远,我意识到,我是这片墓园最后一名访客。
我站在原地,向着所有要去的方向踌躇不前,像等待着一个指令。一条消息适时地到来,解救了我。消息的内容很简略,只有四个字:
“等着你呢。”
老张做什么事情都不太愿意,上班时不愿意上班,退休时不愿意退休;但有些事情是由不得愿意不愿意的。
“成都在下陷。”老领导说。
成都无论上升还是下陷,都和老张扯不上关系。很多人都这么说,尤其是老伴和孩子,但老张不同意。
老张是地铁司机。在老张初入工作时,练出了一身好本领,平稳顺畅,精确到位,机器一般——直到真正的机器上岗。
地铁升级成了无人驾驶,老张依然是司机,但大多时候只是坐在操作台前,目视前方,看着眼前的黑暗被灯光照亮,不需要做什么操作,只是作为一个保险而存在。次数多了,同一条线路来来回回开,老张能记得黑暗中的每一个细节。
老张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失望。
他甚至希望有一天,有个随便什么突发情况,他英勇地制动,但操作细腻到位,车上的人都为之一倾,却不至于摔倒。而整列列车如同被他驯服的巨龙,在危险前一寸停下。
但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老张的生活过于温和,也过于平淡;甚至因为安全运行而时常被表彰。在退休时,所有人都来祝贺他,庆祝他职业生涯的顺遂和平安。而老张不这样想,他只觉得被替代。
终于,老张又一次回到地铁前,以司机的身份。
列车很长,看不见另一端。在三节动力车组后面,是长长的白色尾巴,和列车一般大小,呈现出半透明的塑料质感,看上去有一种与体量不相符合的轻盈。
“这是最高强度的材料。”老领导介绍,“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送到地铁的终点站。”
“我们要用它织一张网,托起整个成都。”
“没得那么简单对吧。”老张很明白。
“对的,没那么简单,这也是为什么找你来,地铁的隧道已经不那么稳定了,机器人探查了一遍,但难免有疏漏,我们要找熟门熟路的人。”
老张很得意:“机子还是不如老子。”
老张上了车,一切都很熟悉,老领导的声音从调度的频道里面传来:
“有问题就停下,从最近的站点撤离。”
“懂起。”
列车的速度并不快,只是在轨道上缓慢地蠕行。车厢加装了灯组,隧道内被照得亮如白昼,列车后方牵引的绳索——老张不知道这能不能称呼为绳索——放置在板车上,锚链一般,像沉入深海,被牵引着,慢慢进入隧道的深处。
时间比老张想象的漫长,老张观察着隧道。隧道壁上有些许新生的裂纹,裂纹上有灌浆的痕迹,两侧被放上了梁架,做了临时的加固。而越往前,裂纹出现得越密集,看着往日的隧道变得如此斑驳,伤痕累累,老张多少有些揪心。
离终点还剩两站时,大地开始摇动,成都开始了新一轮的下陷。老张设想过这样的情节,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制动,而是前推着驾驶杆,用最大的动力,推动着身下的这匹钢铁巨兽,牵着尾部的绳索,咆哮着向前。
“停下!撤!”老领导在频道里喊。
老张没有听,他知道,如果要用一张网托起成都,那么他现在能到达的范围,就是成都的范围。
“你看不见吗!隧道要倒了!”声音很生气。
老张当然看见了,同一条线路来来回回开,老张能记得黑暗中的每一个细节。
在某一个瞬间,老张眼前的场景静止了,惯性几乎把老张甩出去。等到老张站起来,简单地检查一遍,车厢的顶部已经有点微微的变形了,但动力完好,车轮和铁轨不停地摩擦,迸出尖利的啸叫声,刺得耳膜生疼。尖利的声响中不时夹杂着低沉的轰隆声,那是车体框架变形的声响。老张的情绪和这方小世界一起,慢慢收紧着。
车轮停了下来,然后再也无法开动,摩擦的高温退去之后,它和铁轨牢牢焊在了一起,像一根根桩子,泥沙里的锚,牢牢插进土壤里。
老张明白,到头了。
车厢里的灯光有些闪烁,但好在还有。老张从座位上下来,以一个车长的身份巡视着自己的车厢,像是欣赏自己最骄傲的收藏。他重复着自己以前的动作,手指口呼,在驾驶室里,黑暗和光亮的交界处,他感觉回到昨日。
“锤子哦,吃不到火锅了。”
做完一切后,老张往后一躺,整个身体放松而惬意地放置在座椅上,仰起头笑着。
舱室被进一步压缩,伴着车厢的变形,世界开始歪斜,在愈发收窄的空间里,充斥着金属变形的脆响。应急照明亮起,前方尽是一片无边际的漆黑,光线从内部向外投去,照不见任何东西,只是在黑暗中融化,像沉进海里。
我又一次乘上电梯,从成都下来。与其说是电梯,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吊舱,几乎有一栋楼的大小。透过隔间里的窗户,我终于有机会仰视成都。
成都生活在一张巨网之上,密不透风。
无数的线条,依附在各条支路之上,托举着其上的土地。从远处看那些绳索纤细无比,难以想象它们如何托举起如此的重量。但当那些绳索从眼前掠过时,每一根绳索都粗如一辆庞然的列车,这些绳索彼此穿插缠绕,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圆盘状的成都悬浮在这张巨网之上,看上去有一种恍然的疏离感。巨网在边际处延伸出无数条,支路与支路交汇,交织成二十八条显眼的主干,与城市边缘的二十八根支柱相连。支柱和密网一起,融成一座陡峭的山,如摇篮一般,托举着整个成都。
我俯瞰成都之下的土地,它们广阔但崎岖,陌生而足够宏伟。支柱就这样向下延伸出去,直插入这片朦胧与宏伟的土地之中。头顶与底下的土壤就这样通过八根支柱相互连接。
我能看见东南角那根立柱上的裂纹,新闻里我看见它许多次。隔了这么远,它看上去不明显,但不可忽略。在不断地加高和地质变动中,它终于支撑不住了——这一切让我想起神话里的故事,共工撞断了不周山,山倒下了,世界也随之倾斜。
但还好,立柱没有倒下,它依然为我们争取了些许可以用于拖沓的时间。
无数的人和机器蚂蚁一般在裂缝周围攀行,组成一片灰黑色的阴影,阴影在裂纹周围空出一条间隙,间隙中时不时闪烁着焊接的亮光,他们在做着最后的加固。
当我到达地面时,天已完全暗沉下来,月光照不亮一切。我抬着头,除了电梯吊舱所透出的光,更多的光聚焦在远处那二十八根巍峨的立柱上,它们在夜晚的底色上,呈出一种淡漠的灰白色,庞然地在天地之间耸立着。无数小立柱在这二十八根立柱间斜斜地穿插,和无数投下来阴影一起,像叶片在头顶组成一片黑色的丛林。成都则在其之上,离我足够遥远,融进一片夜幕之中,已经变成了一座空中的城市。
我终于要向它道别。
我在夜色中启程,坐上车,驶向一条崎岖的路。
小李小时候,总想要爷爷的贝壳,
爷爷的贝壳在一个小包里,小包又在一个大包里。有时候爷爷会从层层叠叠的包裹里拿出那个小贝壳,在双手间摩挲着。在小李的记忆里,爷爷坐在窗前,对着窗间透进来的光,时不时地低头,像是在想着什么。
第一次的时候,小李探着头,想要看看那是什么,爷爷便用手托着,送到小李面前,小李几乎是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那是个精巧漂亮的贝壳,个头不大,纹路清晰,还反射着温润的光。
小李哭闹起来,想要这个贝壳。在以往的日子里,爷爷会满足小李所有的愿望,除了这个。而爷爷越是不同意,小李便越是哭闹,非得要一个结果,直到爷爷被磨得受不住了,便说:
“以后,以后给你。”
爷爷临终时,小李还小,不知道太多。爸爸埋着头,把小李叫到爷爷床前。在小李的记忆里,爷爷的样子变得相当陌生。爷爷颤抖着把一个东西挪到小李手里。小李甚至没有感觉到爷爷的皮肤,只有坚硬的骨节,顶着另一个更坚硬的东西,生生地撞进自己手心。
小李被吓了一跳,几乎要把手上的东西丢掉。而另一双手伸过来,阻止了他。小李的手被那双手包裹住,温暖厚实,是爸爸的。
爷爷看不见这些,又小声嗫嚅着,一群人涌上去,小李也听着,在一堆含混不清的音节里,小李听见模糊的四个字:
“带它回去。”
小李打开手掌,掌心里是爷爷的贝壳。
时间过得很快,等小李上了大学,学了水利,小李终于开始些许了解爷爷的故事——爷爷是三峡移民,移民时爷爷也只是和小李一样的年纪,贝壳则是爷爷对故乡唯一的记忆。
实习时小李去看过三峡的库区,远山之间,广阔的沉静的水,缓缓流动着。爷爷的故乡在水面之下,而小李站在水面之上,小李掏出那如玉般温润的贝壳,隔着一汪厚重的水,小李不知道贝壳的故乡在哪。
小李询问过贝壳的来历,他想知道爷爷是在那一条河里拾到的它。而对方很惊喜地告诉小李,这是枚化石,已经玉化了。
在那之后,小李不再多问什么,并不是他已不再好奇,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四川正在下陷。
不同于成都,人类没有办法能托起如此广阔的土地。连绵不断的地质变动也让大多数地区已经不再适合居住。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迁徙因此展开。包括小李的新家庭,整个四川的人都将要迁往他乡。
小李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大巴山里修建水坝。时间紧迫,任务繁重。些许空闲的时间里,小李会掏出爷爷的贝壳,看两眼,又放回去,包覆好。
小李穿梭在脚手架之间,有时他会算着日子,想着和家人团聚的一天。他在心中默默丈量着,大坝与家,还有与新家之间的距离。有时小李在大坝上奔忙,会想起爷爷的过去,还有自己的现在。贝壳在他衣服最内侧的网兜里,穿过时间,连接着他与爷爷关于家乡的情绪。
更多时,他只是向下俯瞰,脚下只有郁郁葱葱的山林,就算是最近的河流,离大坝也足够遥远。
在最新的规划里,四川将变成一个巨大的湖,大坝便为此而造。江河将从四面涌入,用上几十上百年完成蓄水。这些湖水会像压舱石一般,让地质变得逐渐稳定。而无数的泥土与河沙也将借由水流被带入四川湖底,填平所有下陷的土地。
小李知道四川的命运,但他没有时间思虑太多,更多的情绪在每一个繁忙的日出与日落中消解,等到万籁俱寂时,拿出爷爷的贝壳,他只是觉得怅然。
大坝主体完工之后,小李终于有了休息日。小李和工友们聚餐喝酒,工友们大多都是四川人,他们借着酒劲,给别人介绍自己的家乡。他们的家都在大坝的南方,和更南的南方。
说着说着,便有人哭起来,一群健壮的汉子,裸着上身,在灯光下,油亮的肌肉抽动着,黑色的头颅低埋下去。只有酒,在瓶与杯子之间传递着。
再后来,不知是谁宽慰道:“没事,四川以前也是个湖。”
“再来一次而已。”另一个声音附和。
工程结束之后,在奔赴下一个项目地之前,小李找了个时间,下到大坝以内,山与山之间。在即将被淹没之前,这里依然干涸。林木覆盖着山与谷底,砂石凌乱地散落在土壤之上,不知道它们在这里待了多少个岁月。
小李抬起头,从林间的缝隙看去,坝体如此高大,如同一片灰色的云,漂浮在山间,遮蔽着小李关于过去的记忆。在一片乱石之间,小李来回走动,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处于山间的谷底。他翻翻拣拣,在看到落叶下的一小片鹅卵石时,小李一阵欢喜。他从怀里掏出爷爷的贝壳,放在那些鹅卵石里。风适时地吹起,穿梭在山谷和树叶间,哗啦啦的声音充斥着林间,遍布每个角落。风从四面八方来,流水般淌过沟壑与丛林。
“游吧。”小李对贝壳说。
我见到女友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大、忙、人。”女友一字一顿。
“我先去买票,坐这个索道,换乘几次,我们就到了。”“行李已经送过去了,我们都可以轻松点。”“其实可以更快的,只是你也知道,地质条件不允许。”……
很多不重复的话从她的嘴里像倒豆子一样倒出来,我一时有点疲于招架。
“我们去哪?”我问。
“青藏平原,那是个好地方了,海拔不高不低,有晒不完的太阳。”
我沉默了片刻,回头看去,家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有右前方的一块标牌,上面写着:
“川藏索道 318
起点
海拔 -2586米”
家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在这个半山腰看去,成都看上去显得渺小,在云和雾之间,只有一团影影绰绰的影子,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立柱模糊得近乎看不见,成都就那么悬浮着,像一座空中的小岛。而在蓄水完成之后,成都将会借助湖水的浮力,漂浮着,被绳索固定,在四川湖里,变成一座真正的小岛。
遥望着成都,站了片刻,女友回过头,对我说:
“也许有一天还能回来。那时候我们待在家里,就能看见海。”
“走吧。”她又说。
我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只是一个突然的念头,我问道:
“可以走上去吗?”
“嗯?”她像是没听清。
“可以走上去吗?”我重复了一遍,然后又补充一句,“我只是随便说说。”
女友愣了楞,接着走过来,双手捧起我的脸,左摇右晃。她端详着我的瞳孔,像是要透过瞳孔看穿我的大脑,看清楚我在想什么,她的眼神显得很认真,眸子干净清澈,带着一丝狡黠。我喜欢她的眼睛,精灵一般。但我终究是对抗不了这种注视。我越是回避,她的目光就越是要追过来,非得是要得到一个回应,直到退无可退。
“这样慢一点。”我终于投降。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女友看着我的脸,忽然笑起来,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酒窝跟着显现。
“可以,如果要走上去,那我就不用买票了。”她说。
于是在一个清晨,或者更晚。我和女友一同上路,缓慢地向上。斜坡、阶梯、新刻的岩阶、刚铺的石板,路边缘新绿色的青苔,恍惚间清晰间或迷蒙的空气。我们的汗一同流下,喘息着,滴落在土地上。
噫吁嚱 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 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 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 不与秦塞通人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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